长不大的童谣

■刘琪瑞

童谣是乡间最美的歌，咿咿呀呀、清清亮亮地哼唱，把往日时光拉得悠悠长长，酿成了一杯乡愁的酒，总让人在迷蒙的梦里一遍遍品味。

小时候，母亲去了千里迢迢的新疆找父亲，把幼小的我托付给了太姥姥，我是在她那方小院的皂角树下，听着太姥姥教唱的童谣长大的。太姥姥的童谣有韵味，也有故事。家里养了一只跟前跟后摇尾巴的小黄狗，太姥姥教我唱《小叭狗》：“小叭狗，上南山/吃石头，拉金砖/盖瓦屋，开饭店/织绫罗，卖绸缎/一天挣了一分钱/忙着总是强过闲……”前面是美好的憧憬，后面才是现实，原来太姥姥是用这朗朗上口的童谣，教育我不能光有梦想，还要脚踏实地赚钱，哪怕每天挣一分钱，也比闲着空想好呢。

《小叭狗》还有一个版本，挺有意思，是这样唱的：“小叭狗，上南山/割荆条，编提篮/盛大米，捞干饭/爹一碗，娘一碗/气得叭狗啃锅沿/叭狗叭狗你别急/剩下锅巴是你滴！”小狗子那种急三火四、憨态可爱的样子，一下子就出来了，现在想想嘴角都挂着笑呢。

太姥姥是个孤老婆婆，只我这个小人儿常盘绕在她的膝下。记得她家里有两只板凳，一只大的，一只小的，太姥姥教我唱《小板凳》：“小板凳，四条腿，我给奶奶嗑瓜子。奶奶嫌我嗑得慢，我给奶奶下挂面。奶奶嫌我下得稠，我给奶奶浇点油。奶奶嫌我浇得多，我给奶奶蒸馍馍。馍馍里头搁点菜，大大小小一锅盖。”那时农家日子穷苦，哪有什么面条、白馍馍吃呀，更别说那香喷喷的瓜子嗑了，只不过是我们美好的想象罢了。不过，想象也好，起码小小的我从童谣里知道了怎样烧火煮饭。

《小板凳》也有另一个版本，比前一个短小：“小板凳，弯弯腰，娶个媳妇没桌高。在屋里，怕鼠咬；在外头，怕鸡叨。跑到河里洗个澡，还让蛤蟆绊一跤。”这说的是童养媳的事，记得前院就有一个这样的小媳妇，我见了常唱这首《小板凳》嘲笑她，害得她老远见了我就溜掉，太姥姥叫着我的乳名说：“小鬼头别这样，那孩子也是个苦人儿！”

《小板凳》还有一个版本，我寻思是太姥姥现编的：“小板凳，歪又歪，二爷娶了个花奶奶，又搽粉，又戴花，喜得爷爷跷脚丫！”村南头有个老光棍二爷，省吃俭用攒下了一笔钱，好歹娶了媳妇成了家，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儿。太姥姥就教我唱这首《小板凳》，去讨二爷欢喜。

说到娶媳妇，太姥姥这方面的童谣还有不少哩。到了年根儿，村里娶亲的人家多了，太姥姥带我去看新媳妇，回来路上，她教我唱：“新媳妇、长得俏，心儿灵、手又巧，两把剪子对着铰。铰了个鸡，满天飞；铰了个狗，满街跑；铰了个学生去赶考。”

太姥姥还问我，长大了要媳妇不？我当然要了，她瘪着嘴儿又唱：“小小子，坐门墩儿，哭哭啼啼要媳妇儿。要媳妇儿作甚么？做鞋做袜，点灯说话。”跟着太姥姥唱了两遍，我才晓得，娶媳妇有这些好处呢。

夏天的晚上，我会拎着麦秸苫、花凉席，和太姥姥在宽敞的院子里纳凉，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皂荚树，满院子清凉清凉的。太姥姥燃起一堆艾草熏蚊子，摇着一把大蒲扇给我讲那些似乎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。记得有一次，她慢条斯理地说：“今晚不讲古了，破个谜语给你猜猜——”接着说出了谜面：“天热人人爱，天冷人人怪，春天不出世，秋天没有卖。”我胡乱猜了一通，还是没猜中，太姥姥又说：“扁桅杆，撑花帆，有风落帆，无风扬帆。”原来谜底都是太姥姥手中的扇子。经不住我的缠磨，她即兴讲起了“孙悟空三借芭蕉扇”的故事，至今我还记得，那烈焰滚滚八百里的火焰山如何厉害，那呼风唤雨的芭蕉扇如何神通……

月亮升起来了，明晃晃地照进院子里，筛下了一缕缕斑驳的月光。太姥姥望着一轮明月，念起了谣曲儿：“月姥娘，八丈高；骑白马，带月刀；月刀快，切白菜；白菜老，切杆草；杆草黄，切猪羊；猪羊腥，骑着白马上月宫！”

在太姥姥如梦呓般的童谣声中，在淡蓝色月光浸润着的艾草香里，我一帘幽梦浮了上来。梦中，我骑着一匹长了翅膀的白马，飞呀飞呀，越飞越高，一直飞到有月兔杵药、吴刚伐桂的月宫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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