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行原油宝事件追踪：从“倒欠银行钱”到“能拿回20%保证金” 黄金被平仓还倒欠银行钱会怎么样

记者/张蕊 实习记者/林亦桥

4月20日晚，原油宝客户的交易终止前页面

5月5日，成都、深圳、兰州、北京的部分中国银行原油宝客户称，他们接到所在地的中国银行分行电话，要求面谈协商沟通原油宝相关事宜。“1000万以下小户有望拿回保证金的20%，欠款部分不再追缴。”据悉，1000万以上的大户，则需自行承担全部保证金损失

此时，距离原油期货价格跌至负数引发的震荡，已经过了两周。

4月29日晚间，中国银行发布公告称，将以认真负责的态度，持续与客户沟通协商，在法律框架下承担应有责任。中国银行称，目前正在积极研究并争取尽快拿出回应客户合理诉求的意见。公告还表示，该行已委托律师正式向芝加哥商品交易所（以下简称芝商所）发函，敦促其调查4月21日原油期货市场价格异常波动的原因。

银保监会也对事件表态——要求中国银行尽快梳理查清问题。银保监会还表示将持续加大监管力度，督促银行进一步加强账户类产品风险管控。

这条消息“炸”出了“原油宝投资者亏损群”的潜水群友，不少人对此充满期待，他们认为，监管层面的表态，大概率意味着原油宝事件可能会得到相对妥善的解决。但也有人并不乐观，李军就是其一。“我只想知道，作为投资者，最终的结算价格到底怎么计算？”

22点关闭交易，按2点30分价格结算

5月1日，WTI原油期货6月合约结算价为18.84美元/桶，涨幅25.1%，创两周新高。早上6时许，李军一醒来就刷新闻，当看到6月合约的价格后，李军有些郁闷——这几乎已涨到他此前持有的5月合约的成本价。

在4月的“原油期货狂跌”事件中，李军亏完了本金26万，还倒欠了银行44万，他始终没有想明白，银行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，“10点关闭交易通道，为什么要按照凌晨两点半的价格给我们做结算？”

时间退回到4月20日。当日19点，美国WTI原油期货5月合约（以下简称“原油5月合约”）价格突然下挫，从13美元/桶跌至11美元/桶附近。22点，中国银行原油宝停止交易，当时的价格为11.7美元/桶。

5月合约在中国银行APP上被称为人民币美国原油2005合约（以下简称“人民币2005合约”），大部分投资者都知道，人民币2005合约价格挂钩的是原油5月合约，无论涨跌都会在中行APP上体现。但一些投资者并不知道，原油5月合约全天24小时都可以交易，而人民币2005合约的交易每晚10点停止。

当晚，李军在盯盘，看到价格下跌，他还买了一些摊平自己的成本，停止交易后，他想，虽然现在亏本，但原油价格总有涨起来的时候。

同一时间，陈力也在盯盘，他从3月上旬购买了人民币2005合约，此后逢低就买，从一开始的十几万，一次次加仓，最终加到了130万。

除了人民币2005合约，他还持仓布伦特原油期货。“因为疫情，3月油价是低谷，随着经济复苏，油价肯定会涨起来。”陈力分析。

4月20日晚，陈力发现原油5月合约的价格来回震荡，当晚19时开始下跌，他出手买了一些，看到价格又震荡上行后，他还挺高兴，“觉得抄到了底”。21时59分，系统停止交易前一分钟，陈力截了一张图，关掉APP休息。

令他始料未及的是，4月21日凌晨，油价又开始下跌，先是从11美元/桶跌至0美元/桶附近，凌晨2点，则暴跌至史无前例的-40.32美元/桶，2时30分收盘时，当日的结算价报为-37.63美元/桶，跌幅高达305%。这意味着，卖家卖出一桶油，要向买家支付37.63美元。这也是芝商所WTI原油期货合约上市以来第一次出现负值结算价。

21日一早陈力起床，自从买了原油宝，他的作息时间就变了，“每天5点起床，先看当天的结算价格。”那天，陈力看到的结算价格和前一天晚上看到的11.7美元/桶的价格没有变化。“看到原油5月合约当晚的结算价格是负值，我还觉得和自己没关系。因为当时中行已经停止交易了。”

7时，李军也看到了这条资讯，他也庆幸，前一天晚上10时就停止了交易，价格定位在了11.7美元/桶。“虽然赔了，但躲过了一劫。”

在4月这个普通的清晨，众多原油宝的投资者都觉得无比庆幸——中国银行早早停止了交易，让他们不至于血本无归，当天，中国银行手机银行上5月合约的价格一直显示为11.7美元/桶，许多投资者的账户亏损额也是据此计算的，李军当时的亏损差不多是12.5万，接近一半的保证金。

然而，现实却让投资者再次经历“大跳水”。虽然APP上人民币2005合约的价格一直为正，但当天中国银行发布的《原油宝产品美国原油合约4月21日暂停交易的公告》，让很多投资者炸了锅，“我们的结算价格不是11.7美元/桶吗，和-37.63美元/桶有什么关系？”

4月22日，原油宝客户的截图

赔完80万保证金，还欠银行122万

中国银行在当天的公告中称，美国时间4月20日，WTI原油5月期货合约CME官方结算价收报-37.63美元/桶，史上首次收于负值。中国银行正积极联络CME，确认结算价格的有效性和相关结算安排。受此影响，原油宝产品“美油/美元”、“美油/人民币”两张美国原油合约4月21日暂停交易一天。

多位投资者向深一度记者确认，4月21日，中国银行APP上人民币2005合约不能交易，也无法进入账户。当晚，陈力睡不踏实，“不知道为什么，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。”

4月22日一早，陈力收到中行发来的短信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这条凌晨2时30分发出的短信显示，陈力的原油宝账户保证金平仓亏损人民币122万余元，这就是说，陈力不但亏完了近80万的保证金，还倒欠银行122万。

在APP上，陈力的人民币2005合约已全部被平仓，平仓价格是4月21日凌晨-37.63美元/桶的价格，他慌了，开始给客户经理打电话询问，对方则称要了解之后才能回复。

收到短信的2005合约投资者林雪也惊呆了，她亏完了200万本金，还欠了银行370万元。

就在投资者们疯狂打客服电话、刷中行APP、上网查询自己账户余额的时候，4月22日，中国银行连续发布了两则公告，内容分别关于原油宝4月22日合约结算价格以及原油宝业务近期结算和交易的安排。

公告称，经审慎确认，4月20日WTI原油5月期货合约CME官方结算价-37.63美元/桶为有效价格。根据客户与中行签署的产品协议，中行原油宝产品的美国原油合约将参考CME官方结算价进行结算或移仓。同时，鉴于当前的市场风险和交割风险，中行自4月22日起暂停客户原油宝（包括美油、英油）新开仓交易，持仓客户的平仓交易不受影响。

同时，中国银行公布了原油宝4月22日合约结算价格。“美元美国原油2005合约”平仓结算价格为-37.63美元，“人民币美国原油2005合约”平仓结算价格为-266.12人民币，“美元美国原油2006合约”空头开仓结算价格为20.43美元，“人民币美国原油2006合约”空头开仓结算价格为144.48人民币。

公告让投资者们意识到，早上收到的欠款短信是真实的，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欠了中国银行一笔钱。很快，有人开始组织维权，各种QQ、微信群相继建起，2000人的QQ群很快满员，群内投资者的亏损从几万元到几千万元不等。在一个原油宝投资受损人的接龙表格中，到500人时，亏损的总金额超过了7000万元。

据财新网报道，中行原油宝客户有6万余户，其中1万元以下的投资者约2万户、1万-5万元的约2万户、5万元以上的约2万户。按照协议结算价统计，6万余客户的保证金42亿元全部损失，还“倒欠”中行保证金逾58亿元。中国银行该产品多头头寸约在2.4万手到2.5万手（一手为1000桶油），估计此次总体损失应不少于90亿元。

上述数据得到了资深期货投资人士赵明的证实，赵明告诉深一度记者，据他了解，此次原油宝事件涉及6万名投资者，其中大部分是不超过5万元的小投资者。

原油宝的产品介绍

“原油宝”到底是一款啥产品？

等发泄完情绪，才有人问，“原油宝到底属于什么产品？”这也成为此次事件中争议最大的问题之一。

大部分投资者的答案一致：“银行的理财产品”。林雪也这么认为，她告诉记者，在买原油宝之前，她曾看过原油宝的广告和介绍，“小白就能投资”、“原油比水还便宜，中行带你去投资”，这让她认为，原油宝就是一款低风险、高收益的理财产品，“因为小白都可以操作。”

风险评估通过之后，林雪从3月中旬开始陆续在APP上购买了200万元的人民币2005合约，之后就一直没再看过，“我以前也买理财，就是买了放在那里，短时间内是不会看的。”

陈力也是这么认为的，最初决定购买原油宝时，他还向客户经理咨询过，客户经理告诉他，这是一款理财产品，最重要的是“低风险高收益”，陈力相信了。

原油宝到底是什么？赵明表示，原油宝并不能算作理财产品，“但它在银行却被当成了理财产品来销售。”

虽然原油宝标的是原油，但和原油期货不同，原油宝并不是标准合约，“期货的标准合约是一手，也就是1000桶起售。”赵明称，期货是24小时交易，原油宝的交易时间只截止到当晚10点，此外，原油宝没有杠杆。

赵明解释，因为原油价格的波动比较强，从历史数据来看，日均涨跌幅可以达到正负4%左右，这和股票差不多了。

中国人民大学金融学院副院长赵锡军在接受深一度记者采访时表示，按照原油宝的介绍，挂钩的是原油期货，但究竟怎么挂钩的，并没有讲得太明白。

赵锡军不认为原油宝是期货产品，他称，期货一般只能在期货交易所进行交易，要进行交易，一般人只能找代理。代理商在交易所有席位，如果买卖期货，不是在交易所交易的，肯定有问题。期货不像股票，有人买有人卖，价格合适就能成交；期货则是要卖给交易所，只要价格在交易所当天规定的幅度之内，交易所都可以接下来。“在他限定的价格范围之内，卖出去，总有人接。”

赵锡军称，卖期货不是卖产品，是卖交割的权利，或者说买卖的权利。可以出售，也可以购进。但无论是买还是卖，一般情况下，都会在到期之前平仓，获得一个轧差。如果赚钱，账上就有盈利，如果亏损，就要补充保证金。

“期货交易可以使用杠杆，买卖时要缴纳保证金，但保证金并不是一份合约的净值，可能是五分之一，也可能是十分之一。这就是说，如果一份期货合约的价格是1300美元，保证金可能只需要130美元。”赵锡军说，期货还需要每日结算，盈利的部分会直接进入存款账户，亏损的部分，就要补足保证金，“盈亏低于保证金不交钱，就会被强行平仓。”

对芝商所修改规则，中行失去警惕

在此次事件中，风险控制也让中国银行饱受诟病。投资者们表示，中行在与投资者签订的合约中，曾明确“持有仓位跌到50%预警，跌到20%将强行平仓”，现在看来，这一约定中行并未履行，电话、短信等渠道都未接到任何预警信息。而强行平仓，显然也未做到，“如果强平，虽然亏损，但总不至于倒欠。”

中国银行的一位分行高层在接受深一度采访时坚称，原油宝事件与风控无关，而是产品设计出现了问题，“在设计这款产品时，所有部门都没想到，原油期货的价格会出现负值。”他认为，4月初，芝商所修改交易规则，就是在恶意针对中行，不过这位高层承认，中国银行对芝商所修改交易规则警惕性不够。

李军也觉得原油宝的产品设计有问题，“4月中旬，我在APP上看到价格涨，想卖的时候，交易系统怎么都登不上去，等能登上去的时候，价格已经跌下来了。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。”

深一度记者发现，早在4月3日，就有网友发帖称登陆不上原油宝的APP，该网友遇到的情况与李军一样，涨的时候无法进入系统，能进入系统的时候已经开始跌了。

赵明认为中行风控意识不足。他称，当下的原油市场，不是突然一天暴跌到负，从3月9日起，整个原油市场就变得不平常了，价格波动特别大，“市场已经波动明显增强，风控意识就应该加强，可以采取一些预防性的措施，比如提前移仓，禁止开新仓。”

在赵明看来，中行内部做产品管理的人，“应该在最大限度上考虑到流动性和交割风险。”

上述中国银行的分行高层人士则称，石油是期货，与现货挂钩的合约是有价值的，突然修改交易规则肯定是有预谋的，“而且没有经过公开咨询。”

赵明表示，修改交易规则是有数据支持的，首先由原油市场的现状决定，事实上，包括美国在内的原油市场目前状况都不好，“油多到没地方放”，他说，“疫情导致原油整体需求下降，对于期货来说，由于储油的因素，出现负价格是正常的。”

美国WTI原油期货是实物交割的机制，想要进入交割，买卖双方必须一手交钱，一手交货。交割需要通过在美国库辛的原油管道，卖方在固定时间内，将原油通过管道，运送至某个阀门处，买方则要在阀门的另一端接油。赵明解释，这个机制对买方不太友好，“作为买方，不仅要去租阀门另外一端的管道，连接管道的储油罐也要同时租用。当空头知道多头没能力去租用管道接油时，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把原油价格往下砸。”他解释说，这是期货市场上常见的“空逼多”。

国内的金融市场比较保护中小投资者，风控措施也相对完善，但境外交易所会鼓励投机，鼓励“多空”之间互相厮杀。“有能力，就是把价格打到-100都可以。”

不管芝商所是否存在恶意，中国银行并未告知投资者交易规则被修改一事。李军告诉深一度记者，这两天看新闻才知道，芝商所在4月初就修改了交易规则，“中国银行从来没有提醒过。”

根据芝商所的通知，4月3日就通知要修改IT系统代码，允许“负油价”申报和成交，并于4月5日生效；4月8日芝商所与清算公司和客户沟通表达了出现负油价的可能性；4月15日芝商所发布测试公告当油价跌至负数时系统可正常运行。但对于芝商所的公告和预警，中行没有采取相应措施。

对于此次投资者亏损的原因，赵明称，原油期货是按照北京时间凌晨2点28分到2点30分之间的价格作结算，但原油宝每天10点之后就停止交易。当晚原油宝停止交易的时候，原油价格还是正的，凌晨1点多到2点30分这个时间段内，突然从10美金，降到-40美金后反弹，最终收至-37.33美金，“即使盯盘，恐怕也没办法做平仓或者移仓的操作。”这也是导致很多投资者损失的重要原因——价格下跌的速度太快。

赵明分析，作为期货合约来说，越靠近最后交易日，流动性越差。工商银行、建设银行等银行提前一星期移仓，考虑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