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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北京做日结

2023-07-15 22:54:53 互联网 未知 财经

他在北京做日结

文 | 赵景宜

北京高碑店,东四环外的一栋写字楼,在最高层22层我见到了羊。这是一家新开的青年旅舍的房间,有8个床位,最近床位月租由700块涨到了1200。房间有面很大的窗,对面是民航总医院,沿京通快速路往西看去,可以眺望高楼林立的CBD。羊告诉我,只有到了晚上,看着那边繁星点点的灯光,才感觉北京是个繁华的都市。他多次进出国贸及周边大楼,那里的生活与他有关,但好像又关系不大。

2017年,羊初来北京,想当一名文学图书编辑。他高中肄业,曾去饭店当服务员,在各地的电子厂当流水线工人。再次返回北京,他做过几份短暂的工作:健身房的地推、青旅的前台、小程序运营。不过这些工作都让羊感到不快,之后他成了日结工。

十四亿人的首都,有着庞大的日结市场。北京的马驹桥,类似于深圳的三和、苏州的三里桥、台北的艋胛公园。天还没亮,就有人在排队,等着被工头选中,去往某工厂的生产线、某物流园区的分拣站、某个建筑工地……但羊从不在马驹桥找工作,他只用打开手机,紧盯着日结工的微信群。

群里的工作远比马驹桥灵活、多元,但酬劳同样低廉,远低于法定时薪,也会被克扣。发传单、充气玩偶、搬家工、舞台搭建、发型模特、肢体采集人、陪诊……北京还有大量的充场工作。所谓充场,就是假装成某个人,比如产品发布会的观众、某公司的员工、看房的客户或者某富人的亲友,可以让生日会看似很热闹。总之,你的任务是烘托出某种经济繁荣的表象,或者虚荣心的泡沫,然后拿走几十块的报酬。

“身上没钱的时候,会觉得还是做日结好。一天起码可以赚到100块。如果找个地方上班,一般要等一两个月才发工资,吃喝都保证不了。”对羊来说,日结工像是一种兜底,但也成了一个无法摆脱的怪圈。几年过去了,来北京时的愿景,和当下实际过的生活,就像是两条分了叉的小径。

2017年夏天,羊结束了在青岛某电子厂的工作,来到北京。来之前他投了一些简历,有两家图书公司邀请他面试。但最终的答复都是,他们需要一个有经验的文学编辑。其中一家建议他试试发行部门,但羊却说:“我想做编辑,不是很想进发行部门。”

我问羊,为什么会有信心做图书编辑?羊说他喜欢文学,在豆瓣上认识一个人,“他也没有学历,但在北京当编辑,好像是武汉大学肄业的。”

“这不好比吧,毕竟你是没念完高中的电子厂工人。”

羊沉默片刻,说“当时没想这么多”,接着讲起之前的经历:“我93年出生,没上完高中。因为学不好理科,搞不明白那些公式,也不太适应学校的生活。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看书,喜欢文学。我那时喜欢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,还有阿来、余华的小说。在豆瓣上认识一些网友,感觉他们都是做编辑的。我也想试一下。”

“我老家在山东H市北部的一个县城。爸爸长期不在家,和村里人去建筑工地打工,去过广西、廊坊等地,干几个月就会换地方。有时也在家附近的工厂上班。17岁时,我就离开家乡了,感觉家乡太小,没什么好玩的。出来的时候,身上没什么钱,就当酒店服务员,包吃住的工作,给人上菜、端茶倒水。“

“从19岁到24岁,我去过昆山、上海、杭州,都是电子厂。除了这个,我不知道可以干什么。这工作有点枯燥,但能忍下来。下了班,挺累的,简单吃点东西,就不想出去玩了。为什么换厂?我坚持不了太久,干一段时间就会回家,呆着,啥也不干。过完年再去一个新厂。那时我也挺想恋爱的,但很内向,不知怎么开口。现在我没太多想法了。那时候稍微存了点钱,但不多,当时挺能花钱的。”

来北京时,羊才25岁。那一年他常逛百度的“北漂吧”,认识了不少人,还把这些人拉进一个微信群。面试图书编辑失败后,羊无所事事,需要一份工作。群里有人发了信息,说草桥的一家健身房要开业,正在招会籍顾问,提供免费宿舍。

羊去试了试,发现这工作挺难的。他性格属于慢热、内向型,无法想象在大街上找人搭话、要联系方式。上岗前,健身房做了好几轮培训,熟练推销的话术,让员工们互相演练。上了街,慢慢适应后,羊才发现,培训内容有些多余。大多数人根本没时间听你讲什么,往往是,塞给对方一个单页,要联系方式,说一句“开业后联系”就完了。

这工作很短暂。健身房开业后,就不需要那么多会籍顾问了。当然,所谓的提成也不靠谱。你离职后,后续的办卡业绩就和你无关了。羊告诉我,他只干了四个月,平均月收入只有3000元,基本只拿到底薪。健身房的年卡不到一千块,如果有提成,会先给引导办卡的销售,之后才是要到联系方式的地推销售。

过完农历新年,2018年初羊又来到北京。他去了大兴枣园的健身房,没等装修完就离开了。每天早上,员工们要排成方阵,开会、喊口号。“我感觉很糟糕,我不太喜欢干销售。我性格喜好安静,不喜欢每天鸡血满满的感觉。”

说起来,羊有点怀念第一次当地推时的生活。那时他刚来北京,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外溜达。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,是在工厂上班体验不到的。这种自由经验也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他后来的生活。

那一年羊还不断给图书公司投简历,也得到过一个面试机会,不是编辑,而是助理,在办公室扫描、印刷文件和样品。他临时有事回家一趟,没想到那公司很快招了其他人。羊感到后悔,他觉得如果进了这家图书公司,说不定还能转岗做编辑。

渐渐地,羊放弃了当图书编辑的理想。

成为日结工之前,羊做过一份办公室的工作。那是2023年初,放弃去图书公司后,他想进新媒体、电商等行业,一家教育类初创企业聘用了他。

公司在朝阳门的一栋写字楼里,办公室只有30平米。羊和同事们的交流很少,销售们在外面跑业务,很少来公司,坐在他对面的是几个程序员。羊和另一个年轻人负责运营,具体工作是拿着教授给到的资料,把幼儿培训机构的图片和文字介绍上传进小程序里。这工作很枯燥,只需要复制、粘贴就够了。羊不适应这样的白领工作,每月固定工资5000元,却要自己找住的地方、吃饭得自己花钱。哪怕一直租的是床位而不是单间,钱也不够。

离开健身房后,他曾找过一份青旅前台的工作。每天12个小时,早八晚八,上两天、休两天。羊觉得不太累,只不过长时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,会感到疲惫。他比较满意这份工作,上夜班时偶尔能睡一会觉。尽管月薪只有3000元,但包吃包住,生活也没什么负担。只不过几个月后,青旅重新装修,用人制度也变了。同样是12小时轮班,但变成了上六休一,工资不变。羊没有立即离开,当时快过年了,他想着隔年再找一个在办公室的工作。“心里很矛盾。写字楼的工作,都是一天坐那儿,太枯燥,也不管吃住,花费挺大。”

每天早上,从呼家楼地铁站换乘的时候,羊会感觉很难受。“一到人多的地方我就焦虑。北京那么大,那么多人都挤着地铁去上班,图啥呢?”

在青旅工作了几个月,羊就辞职了,他想找一份更好的新媒体运营。“我找了两三个月,始终面试通不过。人家说,不想要从头带的新人。不去面试的时候,我就在青旅玩手机,看电影、刷短视频。有时候去网吧上网,在公园里逛逛。再之后,我就做日结工了。”

从事日结,让羊见识了一个更广大的世界,更辛苦、更不稳定。

日结做了一年多时间。2023年4月,通过豆瓣的青旅招聘小组,羊应聘上了青岛一家民宿的管家。没有其他同事,他要独自管理18个房间,负责入住、退房,以及打扫清洁。只有在旺季的时候,老板会聘请专门的保洁阿姨。虽然几乎没有假期,但羊对这份工作很满意。平日里,没有同事、老板,他很自在。来住民宿的人,大多都是刚毕业的年轻人。羊说,看到这些年轻人,心里很羡慕,也很开心。自己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珍惜,到了年长时,突然发现了青春的美好。羊有一间独立的卧室,这在北京是无法想象的。淡季里,羊每月可以拿到5000元,到了旺季,工资能拿到8000元。他想一直干下去,但到了11月,疫情管制升级,民宿改成了长租。客人变少了,老板决定自己来管理。

羊回到北京,成了一名日结工。

每个月羊要工作27或28天,才能赚到4000元。这几天,他没找到合适的零工,就去做扫楼的活。从下午3点开始,在管庄的老小区,爬楼发办理宽带的广告。如果快的话,3小时就能发完手头的传单。雇主会派人进行抽查,没问题的话,结算110元。

中介管这种活叫“扫楼小蜜蜂”。我想起了念大学时,一个室友问我们知不知道“酒吧小蜜蜂”, 说话时他露出成年男人特有的微笑。他接着回答,就是陪酒女。她们作陪时,尽量多喝酒,喝的太多就会吐。吐完继续陪下一个客人喝酒,直到下一次呕吐。

羊告诉我,他之所以一直呆在北京,是因为这里的工资更高。其他城市类似爬楼的活,最多给你70到80元。扫楼很辛苦,去的都是些没有电梯的老小区,几天下来,腿会很酸,不想下床。

扫楼者拿到一单110元的报酬,宽带公司可能给了中介200元,90元被抽成了。一般情况,日结工们无法直接联系雇主。“有次我们去路口发传单,两小时拿了60元。后来商家主动加了我微信,他说给了中介110元。第二次他直接联系我,给了80块。这样双方都划算一些。但这种情况不多。”

每天,各类会议、论坛、峰会在北京举办,有大量的日结工需求。比如搭建舞台就有三份工作:大屏安装、舞台搭建、灯光布置。哪怕是一个新手,也可以在专人指导下,分担一些重活。干一天你可以得到150元到200元的酬劳。

会议的主办方还需要现场协助人员,帮嘉宾进场、签到、倒茶水、运物料等等。大多数情况,日结工们需要自备皮鞋、黑长裤、白衬衣。刚入行时,羊常去当会议协助,他称薪水普遍很低,伙食待遇也一般。为数不多的一次,是参加科技部的一次会议,他负责给参会的专家倒水。每天有200元报酬。羊还记得,他们跟着吃酒店的自助餐,晚上也睡在同一家酒店的大床上。

去年618购物节,羊当过物流分拣员,为了每天300元的高薪。“在门头沟。你可以睡觉,但要24小时待命,只要车开来了,你就要卸货,时间挺难熬的。那个快递点在一个空房子里,他们给我们买了新被子,就睡在木板上。挺热,没风扇,也没法洗澡,我们就这样呆了72个小时。”

对于马驹桥,羊是陌生的。他表示,应该只有懂技术的,比如电工、泥瓦匠在那边等工作。当然,很多人清晨去马驹桥,也是为了等到和羊做过的类似的日结。某种程度上,新的招工方式正在抛弃马驹桥,这不只是互联网造成的,也和大量失业的年轻人有关。

羊告诉我,随着对日结工市场越来越熟悉,他的选择变得更灵活,几乎不再干耗上一整天的活。他退掉了一些兼职大群,只保留了几个小群。这几个群只发某一类细分的工作。羊喜欢找些只要花两三个小时的小活。顺利的话,一天可以做三份工。

逃离办公室后,羊觉得通勤并不麻烦,反而很喜欢这种流动的感觉。他形容这些小活就像是跑着玩儿的一样。“比如有些人专门转卖茅台酒,会雇人先去买。我们会去华联超市,带着身份证,排队买。你到了柜台,中介会转钱给你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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